夜族繪卷 卷四︰鬼族卷 作 者︰竹某人 繪 者︰月玖 出版社︰普天 出版日︰2016年03月02日 定 價︰NT28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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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微妙醋意
位於車站不遠的一處商業區,晚上十點半也已經到了加班潮的尾聲,留在辦公大樓中趕工的白領們也已經走得七七八八,街上開始冷清起來。
少數大樓仍有燈亮著,這時間還不回來,大概是打算在辦公室奮戰一個通宵的了。
餐廳客區部分已經關燈,面向街道的落地玻璃也放下了遮擋視線的麻質布簾,服務生和廚師們做好明天開店的準備後紛紛下班,而筱崎自己則是留在店裡做些會計和貨品的出入記錄,整個咖啡館中就只剩下收銀櫃檯那邊亮著一盞小燈。
咖啡館定休時間是晚上九點,平日筱崎最晚也會在十點左右離開,但今天所有員工都已經下班了,筱崎手上計算出納的工作卻毫無進展。他坐在櫃檯後的高腳椅上,看著放有不同卡牌的玻璃櫃子出神。
今天一整天,筱崎心頭一直感到有什麼壓著似的不適感,但他知道這不是感冒還是生病的前兆。他這陣子體魄還挺強健的,吹夜風也沒有發燒感冒,現在感到胸悶是基於他的能力吧?
像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心緒不寧。但他猶豫著要不要做一次占卜,萬一為了一時的好奇動用預知能力,筱崎擔心會發生像是打開潘朵拉盒子那樣的事。
有這麼強烈的預感,他擔心預知出來的不會是好事。因為好奇打開了潘朵拉之盒把災厄釋放出來,即使盒子底部留下了希望也於事無補。
既然將之稱為希望,就表示在得到它之前得經歷的都是些不得不尋求希望的生活。
希望的反義詞可以是絕望,也可以是不幸,即使可能性再低,筱崎也不願發生,更不想提前知道一些不好的事,卻得面對無力改變事態的無力感。
因為本身擁有的預知能力,筱崎很輕易甚至不自覺就知道未來各種可能性,即使因為當事人臨時改變的決定而會有所轉變,他卻覺得從預知事情發生時,結局便已大致底定。
不是順著預知的結果發展,就是為了改變預知的結果而豁出去,兩個結局不就是人在知道未來走向時會做的決定嗎?
兩條路,二選一。
這種想法讓筱崎在個性上欠缺積極性,甚至說得上是灰暗。他曾跟伊達說過,他覺得自己在人群中,身邊來來往往有很多人,他卻感覺自己一直是獨行的,身旁永遠有一個真空地帶,沒有人願意冒著被真空撕裂的風險走近他。
因為知道他能力的人,都害怕何時會從他口中聽到關於自己的預言。
從懵懂不知的孩提時期,到成長為敏感青少年這麼長的時間,筱崎一直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預知能力。萬一預知了什麼,即使想藏著,但又擔心會成真,最終便會焦急地跟身邊的人說。
一開始是父母,接著是親友們,即使他慢慢長大後學會避重就輕的暗示,卻因為每次說的事都會說中。一次兩次,次數多起來後,身邊人看他的目光就變得越發的不同。
不是感謝他的提醒,而是恐懼他知道太多,害怕他說出口的話如同詛咒般如實發生。
在筱崎的預言中,不好的預知永遠比好事多,即使這些禍事和筱崎無關,他們也不知不覺的認為是因為筱崎才會發生那些事。
他們遷怒,筱崎沒辦法解釋,便也漸漸變得更沉默。
預知了未來卻不敢再告訴當事人去改寫,既害怕別人異樣的目光,也怕預知的未來改變後,迎來的不是雨過天晴。但即使他不再說,筱崎的心仍是會因目睹一次又一次預知成真而受傷。
在茫茫人海中先發現他的人是久夕。
但那不是電視劇或電影中那樣戲劇性的相遇。
筱崎記得那一年,跟現在同樣是高中生樣子的久夕穿著高中制服,乍看下和一般高中生沒分別的她,隨著學校的參觀活動來到他就讀的大學。當時在場的不只筱崎,而他也沒有引起參觀者注意的意圖,但回過神時,久夕已經站在他面前。
看到陌生的她走近,當時筱崎的即使反應是向後退,而且避開她的目光,不跟她有任何的視線接觸。他害怕多看幾眼後,會不由自主地「看」到有關她的預知。
就在他轉身落跑時,久夕卻先一步伸手拉住已經轉身的他的手臂,單刀直入的問他是不是可以預知未來。
被一個陌生人看穿自己的能力,筱崎既慌張又害怕,那一刻他竟然想不到其實是可以否認的,也沒懷疑過為什麼她會知道。他下意識只知道擔心對方是否會覺得他是神經病。
當他陷入糾結的心理煎熬時,竟然等來了一句令他愣住、哭笑不得的話。筱崎到現在都仍記得很清楚,久夕說這句話時的表情、語氣還有動作。
「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的想法很悲觀。往不勞而獲的方向想想,你只動動口想要當神棍賺錢多容易!不對,更正一下,從你口中說的並非無中生有,不可以把你跟神棍混為一談呢!」
筱崎不懂該怎麼回應她。
他沒打算當神棍,也不希望用自己都怕的預知能力賺取豐厚報酬,但聽了她的話後,他卻像著魔似的,拿著她給的地址來到現在身處的這間咖啡館。
意外地找到了能夠安身的地方。
他沒有靈力,也看不見幽靈和妖怪,卻在來到這間咖啡館後成為夜族的一員。嚴格來說他是被夜族術師們保護著的特殊人物,而他也從夜族的術師們身上學會了控制能力的方法。
夜族對筱崎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圈子,雖然光怪陸離,但待在這圈子中,筱崎覺得自在多了。
這圈子的人能夠理解他的能力是怎麼一回事,也不會因為他的能力向他投來恐懼和拒絕的目光。
他生活的改變全是因為久夕。即使之後跟她沒有更多的交集,在筱崎心中,久夕仍是他生命中很特別的一個人物。
他對她好奇過,知道她是夜族一員,卻想像不到那樣的少女曾有什麼經歷。乍看之下,她跟一般少女同樣無憂無慮,但又不似她們天真,甚至她身上有一種年長者才有的特質,跟她說話很容易忽視其年輕的外表,很自然的信服她、聽她的話。
知道她不是人,當時的筱崎只想到「啊!原來如此。怪不得她跟平常女生不太一樣」,沒有絲毫抗拒就接受了久夕從根本上和自己是不同物種的存在。
然後幾年了,雖說他歸類為夜族的一員,但他沒有特殊能力處理人類和妖怪之間的事,所以筱崎大學畢業後替伊達管理咖啡館的店務,當夜族有需要時他會作出預言。
他透過利用卡牌學習到控制的方法,不再是無時無刻都會突然蹦出一道預知,想預知什麼事和什麼人的事他也能操作,這能力幫得上伊達他們處理一些棘手的事件,讓筱崎也生出了些成就感。
換作平日突然感到心緒不寧,筱崎早已經抽卡牌查看是怎麼回事了,只是這陣子伊達和久夕等人一直追查著黑伯爵的事,他怕這次的預感是跟他們有關的禍事,所以一直動不了手。
要是預知了久夕他們會發生什麼事,那怎麼辦?
砰!砰!砰!嗙!
原本靜得恍若掉根針都能聽見的環境中,毫無預警地傳出駭人的巨響,坐著出神的筱崎嚇了好大一跳,臉色也一下子剎白了。
店面已經關門,服務生們也都下班回去了,筱崎確定有把大門和廚房的後門上鎖,如果伊達要回來,走的也應該是大門,而且他也有鎖匙,不可能走後門的。
筱崎在猶豫要不要過去看看,聲響靜下來不到兩分鐘,後門方向又傳出撞門的聲音,接著又靜默了一會。
第三次不再是撞擊門板的聲音,連接後門的廚房傳來了有人弄翻廚具的聲音。
有人進來了!
他的不祥預感不是因為有小偷闖空門吧?
筱崎緊張得手心冒汗,蒼白著臉的他深呼吸幾口氣,在櫃檯下摸出一支約一尺半長的手電筒充當武器。他不敢張聲怕驚動了小偷,讓對方知道店裡還有人的話會發狠把他滅口。
小心翼翼的來到廚房門前,筱崎深吸口氣做好心理準備,手輕顫著摸到電源開關,把廚房所有照明都打開。
主要以不鏽鋼做素材的廚房,在亮燈之後四處反射著銀晃晃的亮光,主廚一向對廚房很有要求,雜物用具都要一絲不苟的歸位,員工才可以下班。
環視一周,廚房內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,更沒有看到潛入的人影。筱崎在裡面轉了一圈,在備餐區發現了幾柄掉在地上的餐具。筱崎彎身把餐具撿起放在一邊,接著把餘下的地方看了一遍,確定廚房沒有藏人,而後門的鎖也完好無缺,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。
真的沒有人潛進來嗎?
筱崎不敢肯定,要是他不是夜族的一分子,他或許會給自己解釋說可能是有老鼠把餐具弄翻了,一般人也比較接受這種理由。
但筱崎不是。
直覺告訴他剛才真的有東西闖進來了。
帶著不安的心情回到櫃檯,正想發訊息通知伊達剛才發生的事,才拿出手機,店面大門突然傳來了焦急的拍門聲。強化玻璃被拍得轟轟作響,門和門框的撞擊聲讓筱崎的不安感迅速膨漲,加上剛才後門也有類似的異動,就像是想從後門闖入的人轉戰來到大門一樣,筱崎努力的告訴自己不用怕但收效甚微。
不知不覺間,他的背已經被冷汗沾濕了。
抱著說不定真的有人求救的想法,背上已經冒出冷汗的筱崎緊握著手電筒,心裡預測最差的情況得和賊人之流搏鬥,但是他所有的心理準備在他回到店面時變得無用武之地。
聲音停止了。
店門外一個人影也沒有。
而手機上通訊軟件上,伊達的狀態一直顯示為離線。
當久夕知道咖啡館出事,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。
而且通知她的人不是伊達這個老闆,而是他的死對頭花里公平。
伊達到底是覺得這是小事沒必要通知她?還是因為黑伯爵跟安道的事讓他分身乏術?
怎樣都好,從那天她跟楠川被形和窮奇帶走後,久夕有好一陣子沒跟伊達聯絡上了。
要不是花里還沒開香檳慶祝死對頭從世上消失,久夕都要懷疑伊達是不是遭遇了不測或已經人間蒸發。
即使不喜歡伊達,每次見面都抱著讓對方不快的扭曲心態,但對於伊達那幾家店的店長們,花里倒是帶著正常心態跟對方交往,而且關係意外地融洽。
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。
一開始花里跟他們打好關係是為了讓這些負責人樂意讓他簽單,把餐費都算到冤大頭伊達身上──花里的打扮雖然比較突出一點,但只要他本身不築高牆把人拒絕在外頭,他的交際手段其實還是不錯的。
花里吃定伊達不敢不讓他簽單,正因如此,花里有恃無恐兼不遺餘力的吃免錢飯,另一家混得很熟的咖啡店店長才會告訴他有關筱崎遇到的事。
伊達旗下生意的大部分員工雖不是夜族成員,但或多或少都跟夜族這個圈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。
就像須堂矢和藤修一兩人般,他們不是夜族成員,也沒有任何的特殊能力,但同樣很清楚夜族內部的事,算是擔任著夜族背後的支援工作。正因為知道夜族們大部分的背景,他們較一般人容易接受花里,相處起來也顯得要比普通人自然一點。
只是筱崎和一般普通店長不同,身為被保護的對象,伊達較常在筱崎這邊出入,為免單獨跟伊達打照面,花里在那間咖啡館出沒的比例較少,今天也不想單獨跟伊達打照面,趕著週末久夕不用回學校,死活把她拉了出來。
花里的心思顯而易見,頂著辦正事的名目,實際意圖滿足一下自己跟久夕約會的心思,單方面他覺得是約會也很滿足了。
他小氣的想過,要是久夕拒絕他不肯出來,他就把吃檸檬的鬱悶發洩到楠川先生身上。
遷怒不需要提供合理理由的。
不過因為久夕曾經警告,下詛咒時花里會記得下手輕一點,不會讓情敵楠川先生受傷生病躺醫院的,最多倒楣掉了錢包或是摔壞手機的程度吧。
在車站會合後,花里很高興地繞著久夕不停說話,有時候內容無聊得連黑綾都看不過去,從影子中探出身來不住搖頭。
花里不只因為筱崎的事找久夕同行的,從抓到黑伯爵之後已經過了這些日子,花里雖然從不過問伊達地區負責人的職務,但黑伯爵的事聲勢浩大地發生,結束後卻一反常態地低調。
之後到底怎樣處置被抓獲的黑伯爵沒有公布,連環殺人事件的結束也沒有在媒體之間廣泛報導。平日最愛用駭人聽聞的字眼做新聞的八卦雜誌,也沒有出版連環殺人事件的特刊。
案件轟動的發生,卻寂靜無聲的結束,連受害者的遺族也沒有出來說過一句。作為與事件有間接關係的一分子,花里覺得此刻的平靜太不尋常。
雖說跟妖怪扯上關係的案件大多數都會有特別的手段做很多掩飾,但很少會像黑伯爵事件這樣輕描淡寫的。伊達跟警方還有政府高層談了什麼協議?
不過案件落幕總是令人高興,花里也是一樣,因為抓到黑伯爵並不表示警察們可以從忙碌中抽身出來。為了尋找證物和安排「犯人」送檢等程序等雜事,待在一課的楠川每天都在加班,而久夕也得回學校,沒有繼續形影不離跟著楠川出入縣警本部。
說實話,花里真的不想用「形影不離」這個形容詞描述前陣子他們的情況,因為太令他妒嫉。
他認識久夕這麼久,也沒試過出雙入對的行動,更別說久夕願意待在他的家超過兩小時了。
但現在聽說久夕和楠川個多星期都沒有見過面,一反之前處得和樂融融的樣子,花里既有些開心之餘,心底卻又不免擔心。因為在他認識了久夕的大概十年期間,還沒有一個人比楠川更讓久夕在意的。當然,花里認為自己也是特別的,只是定位不同罷了。所以今天找久夕出來,他也打算釋出他難得的關心。
「久夕寶貝,妳有沒有什麼瞞著我?」
黑伯爵的事、楠川跟久夕之間的事、形和窮奇把他們帶走後的事,太多的事情發展都是花里不知道的。就好像所有人都把自己摒除在外似的,這種感覺很噁心,而且會令他想起小時候那些不愉快的事。
一旦想起來,他的眼神變得陰鬱之餘表情也委屈極了。
「你這是怎麼了?表情活像被遺棄的小動物般,頂著一張冷酷型的視覺系化妝來裝可憐,是想要達到重口味的反差萌效果嗎?抱歉我不好這一口的哦!」本想掐一下花里送上門來的臉頰,但考慮到他臉上的妝,久夕改為拍了拍他的頭,有點像在安慰寵物的感覺。
「嘖嘖!說不過久夕寶貝妳呢!還嫌我重口味了。」花里瞇了瞇眼後若無其事的一笑,接著繼續追問起那天久夕和楠川被形和窮奇帶走後的事。「快說,那天之後妳跟楠川先生到什麼地方去了?」
「那天還沒到晚餐時間就回到家,比仙杜瑞拉還要準時多了。」
「是各自的家?」
「難不成到你家去了?事情結束了,我再不回去即使阿矢放心不來逮我,修一也應該炸毛了。」久夕白了花里一眼,似是在控訴花里把她視作會死賴在楠川家的非法住客般。
同時久夕更相信,她真的賴著不走,花里絕對會偷偷打電話煽動修一來接她的,他做出這樣的事絕對不讓人意外。
「我還以為妳會想在楠川先生家裡多待一陣子才回去。」花里酸葡萄的語氣讓久夕哭笑不得,要是平時她一定會反駁回去。
但偏偏她跟楠川目前的確有些問題,駁回去也會顯得她心虛。
久夕欲言又止的樣子令花里心中更酸,如果剛才他的心是加了檸檬的紅茶,現在就變成沒加糖的檸檬水,而且檸檬放得足量,一整個都泡進去還搗爛。
他果然是犯賤,不想她在意別人又見不了她煩惱。可惜他在久夕眼中永遠都是定位在孩子的範疇,待她覺得他長大時,他可能已經是個要注意肚腩的叔叔了。
成為久夕不知第幾號「孩子」或「弟弟」,雖然也可以得到她的注意,但跟成為她身邊的那個人終究是不同的。
花里不笨,不會盲目認為楠川做了什麼勾走他的久夕寶貝的注意。因為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出局,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看,他就知道自己和楠川的起跑線不一樣。
但難道就不能急起直追嗎?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,但花里又不想跟久夕的關係有任何的改變。
想得到更多的,又不想失去現在手上所擁有的。說他沒用膽小也不要緊,他承認他只敢在背後吃醋,沒打算表白,也沒想過到楠川面前叫板,他就只會做些小動作,那又怎樣?
只要他不過分,他就永遠是久夕的「弟弟」或「看著長大的孩子」。
他有想過,如果他跟她的相遇晚個幾年,等他大一點才遇見她,那他能不能像楠川先生般在久夕的眼中顯得有些不一樣?
可是世上沒有如果。
他自己很清楚要是還是孩子的自己沒有遇見久夕、沒有她插手,他可能早已經因叛逆而被家族祕密處置,沒機會像現在般脫離了父家,冠著母家姓氏自由地過活。
不過知道自己的定位跟吃醋沒有衝突,他還是要吃醋。
因為從花里的觀察中,在久夕合作過的眾多夜族術師或是聯絡人中,唯獨楠川會讓他感到威脅。
他設計一些「無傷大雅」的惡作劇,也是情理之中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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